【楼诚】家

1.似是故人来

 

敲门声愈发响了。

阿诚又往墙角缩了缩。

这个点妈妈还没下班,而且她自己会带好钥匙,所以敲门的肯定不是她。

那么是谁?

会是那个五大三粗的叔叔吗?

那男人第一次到家里来,一开房门就狠狠踹了他一脚,脸上凶神恶煞,嘴里还恶狠狠地骂道,“不长眼的小畜牲!”

阿诚把身子蜷成更小一团。

可是现在妈妈不在家,那个叔叔来做什么?

又要来打自己吗?

他抖得更厉害些。

敲门声又持续了一会儿,骤然停了。

阿诚的心脏也跟着这敲门声骤停了一瞬,然后才慢慢地缓过神来。

大概走了吧。

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,万一人家只是敲错了门呢。

尽管这么想着,仍是不心安,他小心翼翼地往门口望了望,过了好一会儿也没什么动静,这才放心下来。

 

啊,真疼。

他脏兮兮的小手撑着地板,努力地想将蜷成一团的身体舒展开,他还得在妈妈回家之前生好柴火做好饭,却不知牵扯到了哪处的伤口,只觉得撕裂一般。

 

门口忽然传来“哐当”一声巨响,接着就是门锁怦然落地的声音。

阿诚被吓了一大跳,惊完之后便心生无数的惧怕,加之身上又疼,手一软便跌坐在地上,后背猛地蹭上墙壁,又一阵火辣辣的疼痛。

他几乎要哭了。

却不知是痛的还是怕的。

拼命地双手抱膝,他将脸埋在瘦得像两根竹竿一样的手臂里。

抱得越紧越好,埋得越深越好,缩得越小越好,仿佛这样就能不被发现似的。

 

久未经修的大门被缓缓推开,发出寒酸的“吱吱呀呀”的响声。

这院子虽说小而简陋,倒也不算邋遢,看得出是有人日日打扫的。

明镜和明楼对视一眼,点点头,两人同时放轻脚步向里走。

 

那是明楼人生中数载回想起来,都为数不多的顷刻要掉眼泪的瞬间。

 

一个小孩儿,穿着明显不合身而又破烂的衣服,衣服上除了补丁和黑尘,还有不知从哪儿来得红得发褐的印记。

他正蜷缩在墙角颤抖。

他裸露在外的两只脚背全是没有一丝血色的,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不说,甚至还有隐隐约约淤血的青色。而他的手背是几乎溃烂的。

从宽大的袖管里露出的一节手臂,简直就是皮包骨了,明楼觉得自己一手就能够轻轻松松地握住这孩子的两个手腕儿,甚至还有富裕。

他尚忍得住,明镜到底心肠柔软脆弱些,脚底一软几乎要跌跤,明楼赶紧上前撑住她。

 

明楼能感觉得到自家姐姐的身子也微微轻颤。

“……阿诚?”明镜又慢慢地向那孩子靠近了一些,她尽量叫自己颤抖的声音放得轻些柔些,别再吓着他,“你是阿诚吗?”

 

阿诚仍是抖。

这声音熟悉,像是在哪里听过的,却又陌生极了。

“阿诚?”明镜看他不肯抬头,也不说话,缩成一小点的身子如同凛冽寒风中的枯叶,被吹得瑟瑟发抖,当真是可怜极了。

“阿诚啊……我是……”明镜蹲下身,凑到他面前,强忍呜咽,“我是明家那个大姐姐,你还记得我吗?”

明家的那个大姐姐?

是妈妈的雇主?

是了,是了。

这便是她的声音,像夜莺一样婉转,极好听的。

阿诚想起自己幼时曾跟着妈妈去明家吃过一次年夜饭,那个大小姐笑得可温柔可好看了,不仅给自己糖吃,还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红包。

那个姐姐是好人,是大好人呢。

可是……她……她来做什么?

 

阿诚稍稍放下了心中的防备,身子抖得没那么厉害了,他缓缓地,一点一点地抬起头。

明镜强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大颗大颗地往下掉。

这哪还是个孩子?

这分明就是一具皮囊!

太瘦了,太瘦了,瘦得似乎整张小脸上只剩一双大大的眼睛了。

可那双眼睛灰蒙蒙的,还写着怯懦,写着不安,写着惶恐,战战兢兢地望着自己。

明镜哽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。

她一下偏过头去,拿出手帕拭泪。

可就这么小小的动静,也叫阿诚怕得以为是自己要挨打,又着急忙慌地把身子朝后缩。

 

明楼在明镜身后深呼吸了好几次,才敢上前去。

“阿诚啊,我是明家那个大哥哥,你还记得吗?”

怎么会不记得呢?

那个大哥哥有点不苟言笑,看上去严肃怕人的,却会笑眯眯地揉着自己的头发,说着“阿诚要快长快大,好好念书”,然后往自己的口袋里塞些小点心。

也是好人,是大好人。

 

阿诚有些不安地点点头。

“让哥哥抱你好不好?”明楼朝他伸出手,“哥哥给你买了些衣服鞋子,穿上它们好不好?”

阿诚有些反应不过来,呆呆地看着明楼,眼里一点光都没有,灰暗得像长得见不到底的冬夜。

明楼心里酸,还是怕吓到他,于是又问,“天冷了,你冷不冷?”

阿诚着急忙慌地摇头,声音细若蚊足,“……不冷。阿诚不冷。”

“怎么会不冷呢?你看,哥哥穿了这么多衣服呢。”明楼见他这反应,喉头哽得厉害,“你也乖乖地,穿这么多衣服,好不好?”

“阿诚,来……到哥哥这边来。”明楼见他不作声,又轻声哄道,“阿诚乖,。”

阿诚有些试探般地,看了看明楼。

明楼硬撑着朝他笑笑,又晃晃自己的手,示意他过来。

阿诚这下才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,他缓缓地撑着地板,要自己站起来。

明镜和明楼看他动作不大利索,都想上去帮他,他却慌忙地躲开了。

他眼神有些飘忽,不安地眨着眼,像在森林里迷了路的小动物,小声嘟囔,“脏……哥哥姐姐……不要碰……”

明镜当真是难受极了,这场景她是一眼都看不下去了,用帕子捂住嘴偏过头低声地哭着。

“阿诚啊,不脏。阿诚一点都不脏,哥哥抱。”明楼实在心酸难忍,上前拥住了这小孩儿。

小孩儿身体又凉又僵,明楼却毫不介意地将脸埋在他脏兮兮的颈间。

 

阿诚实在搞不大清这状况。

好看的姐姐一直在哭,善良的哥哥抱着自己……好像也在哭。

他们为什么哭?

阿诚回想起以前自己哭了,妈妈就用手拍拍自己的背。

他也想拍拍明楼的背。

可明楼的衣服这么干净,他的手却这么脏。

他不敢把明楼也碰脏,便僵着这么个姿势不敢动。

 

“阿诚啊,哥哥给你换衣服。”明楼缓了一阵儿,心情总算平复了些。

他抱起明诚,却觉得怀里空空的没有一点重量。

当真瘦得只剩一把小骨头了。

阿诚抱到一个藤椅上,明楼又拿过买的新衣服作势要给他换。

阿诚却显得有些抗拒,一直说着“自己来……我自己来……”

明楼也怕自己重手重脚地弄疼这个娃娃般脆弱的孩子,便把衣服递到他手上,自己只是在旁边搭把手。

 

只是阿诚这一脱,便叫明楼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。

有淤青,有血痕。

有结了痂的,有留下疤的。

明楼知道自己神色一定吓人,却不愿叫小孩儿吓到,便低下头将脸埋在自己双手里。

 

是桂姨。

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女人?!

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啊,他做错什么了要被打成这样?!

只恨自己听信了桂姨那些鬼话,还以为这孩子正好好地坐在学堂里念书呢。

几年前他是见过这孩子的,那时他多么伶俐多么乖巧啊,粉粉嫩嫩干干净净的,穿着厚厚的小棉袄,规矩又好,见着他便叫一声“哥哥”,真叫人甜到心里去。

可现在呢?!

现在这孩子被折磨得不成人形,身上当真找不到一块好皮肤。

好狠的心。

 

阿诚小心翼翼地穿好衣服。

他将脏兮兮的手缩进干干净净的袖子里,然后拍了拍明楼的肩,小孩儿的声音仍有些小心翼翼,“哥哥……不哭……阿诚……穿好了。”

明镜眼泪刚刚止住,又夺眶而出,她拿手帕擦了擦,又使劲稳了稳心神,也蹲到小孩儿面前,“阿诚啊,哥哥姐姐带你回家好不好?”

阿诚目光闪躲着低下头,“晚饭……阿诚还没做晚饭。”

明镜把他的两只小手包进自己手心里,“阿诚,除了做饭,你还要做什么?”

“生柴火,烧水,打扫院子。”这个姐姐的手心真是软和啊,“还有床单、衣服、毛巾,都是要洗的。”

“都是桂姨叫你做的?”明镜又要落泪。

“妈妈要工作,阿诚就做家务。”阿诚答道。

“这么冷的天,叫你这么小的孩子做这些个粗重的家务活?”明镜又掉下泪来,激动地看向明楼,“明楼,你听听呀!这还是人干的事情伐!你听听呀!”

明楼在一旁点头,“大姐,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。我们先把阿诚带回去,至于桂姨,家里是再不能留了。”

明镜点点头,又问阿诚,“好孩子,跟姐姐回去好不好?姐姐决不叫你做这样的事情,好不好?”

 

阿诚在心里说了无数个好,可他仍不敢答应。

他不是没想过离开桂姨。

可他逃不走,他知道,自己是逃不走的。

每次被桂姨找回来,就是变本加厉的虐待。

他怕啊,他是真的害怕。

 

明楼看出他的犹疑,“阿诚啊,你相信哥哥和姐姐。我们会保护好你的,我们绝对绝对不会再叫桂姨接近你。相信我们,跟我们回家,好吗?”

明楼表情太过诚恳,叫阿诚不得不相信。

即便是从一个深渊掉进另一个深渊,他也认了。

明楼见他缓慢又坚定地点头。

“好。”

 

【应该是一个中篇吧。

小阿诚和明家的那些事儿。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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